這一群人皆身著黑色道袍，背負長劍，走在最先的一人面白長須，行動之間步履矯健，看那身形便知修為不淺。顏惜月乍見此人就覺熟悉，再細細一看，竟然就是當初在太符觀將她與靈佑打傷的雲銘。

而緊跟在他身邊的另一人，身材瘦削，雙眼微凹，正是那個搶奪妖物元神又反不認賬的雲松。

顏惜月不安回頭，以眼神向夙淵示意。夙淵心領神會，當即拈訣施法，淡金色光華徐徐流轉，無數透明水沫在四周飛舞，很快便將兩人隱去了身形。

此時雲銘遙遙望到了這邊的火勢，更是加緊了腳步，帶著眾人到了那還在燃著的火堆前。雲銘沈聲道：“這火是有人故意點燃，看來對方應該尚未走遠。雲松雲常，你們速帶幾人沿途追蹤，若是尋到蹤跡，便以信號召喚。”

雲松卻是一怔，“那師兄你呢？”

“我留在此地再細細查看。”雲銘瞥了他一眼，“萬一對方故布疑陣，我們全都追遠，豈不是正中其計？”

雲松尷尬一笑，只得道：“還是師兄想的周到！”說罷，便與雲常帶領了三四名弟子往山間小路追去。

雲銘轉身又道：“此處地形險惡，你們都要小心為好！”

眾人應聲，隨著他飛身掠上石梯，開始一戶一戶地挨家搜尋。顏惜月本以為他們是在遠處發現了自己與夙淵，可偷偷觀望了半晌，這群太符觀的弟子確實有所尋找，卻並不是針對於她。

不遠處有人推門翻尋，雲銘緊鎖雙眉在山坡上踱步。過了片刻，有人匆匆跑來，“師兄，我們在那邊發現了打鬥過的痕跡，地上還散落了一些黑色羽毛。”

雲銘神色凝重。揚手間那羽毛徐徐升起，四周黑影浮動，宛如沈沈霧氣。

“果然沾有魔氣……”

其餘數名弟子亦從各個小屋中陸續出來，見了此景，不由議論紛紛。雲銘再一拂袖，那羽毛忽化為一道黑光，繞著山寨迅疾飛行。隨之而起的黑霧縈繞升空，漸漸匯集成一團，在半空中起伏不定。

雲銘目光淩厲，袍袖一震，靈符倏然飛出，在那團霧氣上驟然發出紅色光影，頓時將其死死壓住。

霧氣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拼命掙紮湧動，但沒過多久便失去了力量，被那靈符鎮得緩緩下落，最終化為虛無。

眾人連忙上前，心急的人便道：“看來這裏確實被魔物所占，雲亮師兄應該就是在此處墜入了魔境！”

“可是雲亮師兄臨終前神情驚恐，一直喊著鬼村鬼村……這山寨看起來空空蕩蕩，並沒什麽可怕之處啊！”

“雲亮師兄回來時已經神智不清，所謂鬼村說不定是他被妖魔所惑看到的幻象……”

雲銘聽他們爭論，眉頭越發緊鎖，擡手道：“先不要胡亂猜測。師傅已經趕往玉京宮，說不定要與清闕一同到來。我們先在四周搜尋清查，若能先找到那個鬼村就再好不過了。否則清闕來了之後不承認，我們又是白跑一趟。”

“雲亮師兄看到的那個就是玉京宮弟子，難道清闕真人這次還能護短？”

“正是，依我看來，上次來到我們觀中的一男一女說不定就對雲亮師兄懷恨在心……”

“但僅憑他們兩個，能擊敗雲亮師兄與承一道長？”

雲銘一蹙眉，望著那人道：“你不要忘記，那次在太符觀的還有另外一人。”

那人一楞，繼而醒悟道：“師兄說的是那個叫做什麽……什麽音的？可是連師傅都吃不準他的來歷……”

“正因如此，此人才甚為可疑！”雲銘冷哂，目光炯炯，“他當日與玉京宮弟子關系深厚，如果遇到雲亮再起爭執，也不足為奇了。”

眾人點頭稱是，越發義憤填膺，於是再度散開，在山寨之中四處搜尋。

顏惜月始終緊貼著墻壁而立，聽得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離開了此處，才試探著碰了碰夙淵的手。

“夙淵……”她緊張地壓低聲音，“聽他們的口氣，上次在太符觀偷襲我們的那個矮道士竟然死了？”

“嗯。”夙淵攥著她的手，感覺到她手心冒著微汗，便道，“不要擔心，他們沒有證據說是我們所為。你那師傅應該也不會相信這些話的。”

顏惜月卻無比沮喪，“師傅已經對我很是失望，如今要是再被他們栽贓，我簡直就成了玉京宮的敗類了……”

“但他們所說的，似乎確實是玉京宮的人將雲亮重傷致死，卻不知到底是誰？”

顏惜月亦十分困惑，她深知在師尊的教誨之下，玉京宮上下皆恪守清規戒律，就算與太符觀有所不合，也絕對不會下這樣的狠手。

正思慮間，夙淵低聲道：“隱身術時間有限，也不知他們還要在此逗留多久，我們先離開此處，暗中跟著他們就是。”

“好。”

於是他帶著顏惜月飛掠而起，踏上臨近的石屋，便往山坡下掠去。

此時雲銘正帶著數人自一間屋中出來，隱隱感覺到周圍有法力湧動，不由後退一步，霍然出手。

疾風勁掃，劍光貫日。

夙淵為劍氣所迫，拽著顏惜月急速斜掠。他們兩人還是隱身之狀，但懷中的腓腓因受驚而不免發出聲音，雲銘當即循音追來，半空中袖間紅光一閃，便是數道靈符追風飛出。

靈符遇風發出紅芒，其上咒文竟浮在空中飛速盤旋，如鎖鏈般穿梭四周，將夙淵與顏惜月的退路攔截。顏惜月身輕如燕地避開那靈符襲擊，但覺空中灼熱迫人，覆在周身的水沫竟隱隱飛散。

她暗中焦急，心知隱身術即將失效，卻不想在眾人面前暴露身份。此時飛速旋轉的咒文再度襲來，她擰身後撤，快如閃電。卻不料自後方又忽然掃來一道紅光，顏惜月全力閃避，卻因紅光範圍實在太廣，臂間仍被射中。

山坡上的眾人眼見半空中靈符飛轉，其間隱約現出一個少女的側影，只是因法力剛破，身形還甚是模糊。“果然有人躲藏！”雲銘一聲冷笑，持劍淩躍，拈訣便刺。

顏惜月迅疾揚袖，數道寒光破空飛去。雲銘揮劍格擋之際，風中水沫搖曳，尚未顯出身形的夙淵淩空掠來，抓著她往那山坡上方疾掠。

兩人剛剛掠上山間，卻聽後方勁風直追，灼熱之息已迫近後心。

夙淵揚手間金光如劍，如霹靂般破空飛去，正中追來的靈符。空中轟然炸響，紅焰似火，飛影流丹，刺目之光照得人睜不開雙眼。

雲銘等人一時擡袖遮擋，只一瞬間的功夫，夙淵與顏惜月便趁此機會越過山頭，沒了身影。

雲銘在眾人面前失手，惱怒地喊了一聲“快追”，便當即躍出，策風緊追而去。

夙淵疾行於山巔，聽得後方始終緊追不舍，不由厭煩地皺眉，“怎還沒完沒了？”說話間，袍袖一卷，金光飛舞，剎那間便帶著顏惜月轉移到了斜後方的另一座雪山之巔。

顏惜月眼見雲銘等人還在翻越雪山，便道：“他們不會回過來再發現我們吧？”

“既然他想追，便讓他追得遠些。”他說罷，彈指間施行幻術，遠處忽而隱現一道人影，朝著南邊疾飛而去。雲銘等人原本正在四處尋找追尋的對象，忽而望到那個身影，便又疾掠追去。

顏惜月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，憂慮道：“雖然一時擺脫，但只怕他們見到師尊之後更會添油加醋。”

“他們剛才根本沒有看清你的樣貌，應該沒有認出是你。”夙淵現出了身形，撩起長袍，坐在了巖石上。顏惜月卻還是郁郁寡歡，心事重重。他看看她，過了片刻才道：“你在想什麽？擔心清闕生氣？”

她一楞，垂下眼簾，“雖然當時與師尊有了沖突，但我始終不想在他心中留下逆徒的印象……”

“……在他心中的你，是好還是壞，又有什麽關系？”夙淵微微蹙眉，擡頭望著她道。

顏惜月皺眉，“別人怎麽看待你，難道你就絲毫不放在心上嗎？”

夙淵能感覺到她似乎有些不悅，其實心中還有許多話想說，可見顏惜月這樣的神情，便只淡淡道：“我能分得清輕重。”

“嗯？”
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碎雪。“只在意最在意的人如何看我，其餘的，都可以放置一旁。”

顏惜月很少聽他這樣認真說話，沒來由地紅了紅臉，踟躕著行至他身後，“那你覺得我心中的夙淵，是怎樣的？”

他墨綠的眼眸中隱現亮色，唇角居然微微上揚，倨傲地轉過身去。

“怎麽不說？”顏惜月不解地拉拉他的衣袖，探身轉到他面前。

雪色茫茫，夙淵站在山石畔，微微側過臉來，“在你心裏的我，自然是很好很好……不然，你為何會一直留在我身邊？”

她好氣又害羞，掐了他手心一下，“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？”

“為什麽不可以？”他眼睫低掠，簌動微影。過了片刻，又補充道，“你也是一樣。”

“欸？”顏惜月一時沒明白他那後半句的意思，還未問他，卻聽蹲在腳邊的腓腓叫起來，“嗷嗷，你們老是說些腓腓聽不懂的話！腓腓都要睡著了！”

“還敢叫喚？剛才差點被你害了。”顏惜月抱起腓腓，見夙淵已經轉身又望向遠處天際，便上前道，“我們是否還要追蹤太符觀弟子？”

“你說呢？若是要跟著他們，就要遲一些去昆侖了。”

顏惜月猶豫著，雖然很想知道太符觀與玉京宮之間到底又發生了什麽事，可剛才雲銘說過，太符觀的昆逸真人已去拜會師尊。或許過不了多久，師尊便也會來到此處核查雲亮被害之事……

她的腦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現出當日在飛石峰與師尊決裂的一幕。

長空浩蕩，她在黑龍背上，面對著師尊即將刺來的玄葉劍，甚至以死相逼，為的是跟著夙淵離開。

——只不知，當日她如此決絕而去，師尊在那之後又是怎樣心境……

她站在雪山上兀自出神，夙淵長久地看著她，忽問道：“想好了嗎？是否要留下？”

“我……”顏惜月回過神來，眉宇間有幾分悵惘，“夙淵，我們……還是去昆侖吧。”

“不再想玉京宮的事情了嗎？”

“不是……”她側過臉去，“只不過，現在還不……不想再遇到師尊。”

夙淵沒再問什麽，只點了點頭，便化為龍形，赫赫生風地出現在她身前。墨黑的鱗甲在雪色映襯下尤顯寒光透亮，好似剛剛從極冷的北溟深海浮出。腓腓率先跳上了龍背，顏惜月亦輕輕躍上，摸了摸它的鱗甲，“走吧，夙淵。”

它便緩緩升起，迎著朔風，迎著微雪，飛向遙遠的西北群山。

最初被派去追蹤的雲松和雲常正在積雪山路間行進，身後的幾名弟子凍得瑟瑟發抖，有一人嘆道：“要是一座座山這樣搜尋下去，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找到雲亮師兄所遇到的魔境！”

“可惜雲亮師兄沒說幾句話就咽氣了……你們說，玉京宮的人是有多大膽子，竟敢動手將雲亮師兄打成那樣？承一道長也算是這附近頗有修行的前輩了，怎麽也會遭遇毒手？”

雲松斜睨他一眼，“你難道覺得不是玉京宮的人幹的？”

那人吞吞吐吐道：“可師傅也說，看雲亮師兄周身發黑，像是被妖魔所害……莫非，玉京宮的弟子勾結了魔物？”

“哼，那可說不準！幸虧雲亮硬撐著回到了觀中之後才死去，要是他修為低一些死在了半路，我們根本就沒法知道他的死因！”雲松說著，又看向身後的雲常，“雲常，你怎麽一言不發，在想著什麽呢？”

雲常警醒過來，忙道：“我忽然想到，以前聽雲亮師兄說過，咱們太符觀曾經就有一名弟子莫名失蹤。當初師傅也派人四下查找，最後卻還是一無所獲。”

“哦，那是雲爍。你當時還沒來到觀中呢！”雲松揚了揚手，“此人雖有幾分修道的天賦，可生性高傲，連雲亮與雲銘都不被他放在眼中。當年我也被派出尋找他的下落……”

他說到此，忽放低了聲音，“你們資歷還低，因此有所不知。當年除了雲爍離開太符觀之後不再歸來，玉京宮有名頗受重用的弟子亦離奇失蹤。我曾聽幾位師叔們說過，他們懷疑是那個玉京宮弟子殺害了雲爍，清闕真人為了包庇他，便假稱其不知所蹤。可惜只是猜測，最終找不到依據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。”

雲常聽得入神，訝然道：“師兄說的就是玉京宮的靈霈？我倒是聽說過這個名字！”

雲松還待繼續，卻聽身邊的人驚呼：“你們看，那是什麽？”

眾人一驚，順著他指的方向擡頭望去，只見一道黑影從空中游飛而過，很快便沒入雲端。

“那是……龍？！”雲常戰戰兢兢地道，“此處離昆侖山已不太遠，我們可千萬不要觸犯了神靈啊！”

雲松臉色也發白，強裝鎮定地呸了一聲，“胡說八道！我們都是潛心修道之人，怎會觸犯神靈？！休在這裏閑扯，還不趕緊回去與師兄匯合？”說罷，也不等眾人跟上，飛快地朝著山寨方向奔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之前都猜的是玉京宮的人……不過也差不多啦！

感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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